使用帮助  
会员浏览
    俱乐部:DC活动小组-DCA 俱乐部家页
 
[版面 [上个主题] [下个主题] [上页] [下页] 
Try_this ( 男 , 58 )
地区: 美国, 新泽西
作者: Try_this, 俱乐部:DC活动小组-DCA [引文评论] [评论
时间: 2008-11-24 12:27:33, 来源:未名交友
标题:  ***任何人都是牺牲品——这就是那个奇特的时代。***

万维读者网>天下论坛>帖子九阳全新免清洗型豆浆机 全美最低 特价$88,北美独家买断,新增静音功能,自动防溢出,无水防干烧  10,000多种精彩中国正版电视连续剧,电影,音乐,卡拉OK,生活百科VCD/DVD/CD,海外最低价,免费邮寄。易尚购物网--全球华人的购物乐园。  
第23章《我不愿意承认是牺牲》(一百个人的十年)作者:冯骥才
送交者: 上海读者 2008年11月23日20:41:45 于 [天下论坛] 发送悄悄话
第23章《我不愿意承认是牺牲》(一百个人的十年)作者:冯骥才


1967年32岁 男   T市某电车公司工人


  我是头一批起来造反的— “电车红旗”手下重兵三千— 闻名全国的六0九大武斗— —

江青一闹,大联筹趴蛋了— 凭白无故被判无期徒刑— 咱是用自己两条腿走出监狱的— —你

把毛主席叫来,他也说不清。


  我给你写信,是拿块砖砍你一下,看你敢不敢写我。


  十年来写“文革”的作品不少,不知为嘛,总透着“假”气,不叫人信服。造反派一出

现,就一帮打手,五大三粗,惨无人道,勾上脸谱啦,使我们这些屈死鬼啼笑皆非,嗤之以

鼻,我们好像验收过的猪肉,屁股上盖个戳,撂在案板上,谁想吃哪块就切一块。


  我为嘛造反?当然事出有因。


  我一九三五年生,往上倒八辈,出身没问题。十四岁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学没上完进 缝

纫社当小工子。“三五反”时,站在党这边,跟资本家残酷斗争过。资本家蔫坏,等“三 五

反”一完,他说买卖亏本要倒闭,把我轰出来,人家买卖还接着干,我可失业了,就进电 车公

司卖票,一个月一百二十九斤小米,蛮不错。那时进电车公司并不难,开车的能举起个 墩子就

成,卖票的会算个加减法就要;厂里的老工人没文化,我们进去是一帮年轻秀才,马 上起来

了。组织上重点培养,我能写,当上《工人日报》的特约通讯员。一看报社发的稿纸 上边印着

的两句话“反映群众呼声,做好工人喉舌”,就叫我冒热气儿。当时工人很苦,领 导的人头

杂,净干缺德事儿,我就揭,替工人们说话。自以为对党一片忠心,谁知这叫“哪 壶不开提哪

壶”,成了电车公司一根刺,人家早想拿掉咱,我的自我感觉还挺不错。


  五七年整风运动一来,大字报铺天盖地。大字报上净是谁谁偷东西搞女人乱七八糟的 话,

我心想,不是帮助党整风吗?净弄这些闲事儿干嘛,就写张大字报说“鸣放是鸣放,别 忘了主

席说的原则六项”。谁知一下子把祸水引到身上来了。说我向党放暗箭,说就因为我 这张大字

报,多少反革命没暴露出来,天天开会斗我。工人里不扣右派,给我来个劳动教养 缓刑二年,

留厂察看。这就叫人家拿下来了。我当时想不通,后来“文革”进监狱,里边关 个财贸部的干

部对我说:“整风是大面上的。内部叫引蛇出洞,你这张大字报,不是把蛇洞 都墙上了?不整

你整谁。”我才明白,明白也晚了。


  打那时候起,咱学乖了。心想,打住,认头干活,别给爹妈惹事儿。

  “文革”一来,更凶。红卫兵拥天覆地,我亲眼瞅见五大道上,把人活活打死。工人中 间

搞起政治大讨论,我有了前边的经验,心想这么大运动,势头又这么凶,弄不好撞在车头 上。

咱嘴一贴封条,不说。可是讨论会上必须发言,文化大革命触及每个人灵魂,不说话就 是拒绝

触及。我最后一个发言,说嘛呢?咱就背《十六条》,什么“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 内走资本

主义道路的当权派”嘛的,咱没自己的话,照本背诵,全是你的话还不成?


  好嘛,也不行。第二天,满院子大宇报,说我又向党进攻了,把我关进牛棚。完了,死 活

一样价了。外边红卫兵没法管了,世界末日到了,等死了。


  这一套全是厂里官办“文革”小组搞的。可没多久,上边风云突变,说各单位“文革” 小

组执行的不是毛主席革命路线,而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,目的为了保党内走资派,转移斗 争大

方向,把矛头指向群众,打击一大片。毛主席发表“最新指示”说:“马克思主义的道 路千条

万绪,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:造反有理。”一下子各单位都起来造官办“文革”和当 权派的

反。实际上,“文革”就是想把刘少奇弄倒,可各级党的干部都是刘少奇线上的,不 把这些干

部打倒,刘少奇倒不了,才发动群众造反。咱那时哪懂上边这些乱七八糟,一想, 对呀,的确

是群众受压呀!反吧!我一口气写了十七张大字报,把我的过程原原本本端出 来,问我的罪究

竟在哪儿?我是厂里最早造反的几个,当时厂“文革”小组还没垮,叫纠察 队把我抓起来。有

个人跑出去,找来大学红卫兵救我出来,这一冲击,厂“文革”垮了,我 想,干吧!我给挤到

死角里,不能再等着人摆弄。造反有理,咱有理呀!


  这里,又说到现在那些写“文革”的文艺作品,一写造反派就是“文革”打手,不知这 些

作家那时是不是在娘怀里吃奶?“文革”开始时,抄家打人的都是各单位“文革”干的。 最初

起来造反的都是受压的人。要不哪来的那么大反劲儿?


  “文革”开始时没有“造反”这个词儿。造反是指反革命翻天。“造反”是打毛主席那 儿

兴起来的。你还记得毛主席那张照片吗?胳膊上套个写着“造反”两个字的大红袖章。开 头,

闹红卫兵时,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百万红卫兵,胳膊上戴的是“红卫兵”红袖章。等到 毛主席

换上“造反”袖章,就是反“资反”路线了。工人才起来杀向社会,是不是这过程? 咱总得尊

重历史吧!


  毛主席是红司令嘛,毛主席指向哪里咱打向哪里,没他指挥咱小草民敢造反?我们那时 真

是一颗红心,真玩命了,天天夜里上街贴大字报,没人发奖金,给夜班费。死也跟定毛主 席

了!


  可是我们这些受压的人一起来,整人的那些人一变,也成立造反组织,对立情绪就出来

了,形成誓不两立的两派。谁都说自己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,都骂对方打着红旗反红旗,往 后

各种人都掺和进去,就愈打愈乱。你写“文革”,要是不如实反映这历史过程,就不真 实,谁

服?


  我是全市最早造反的四大组织之一。起名叫“电车红旗”。我手下三千人。工人一起 来,

红卫兵小孩们就差多了。社会看我们的了。当时,造反组织替“文革”初期受压的人说 话,反

“资反”路线,得人心。保皇的不吃香,可谁都怕自己一派被压垮,就非把对立面压 垮不可,

这就愈打愈凶,全面干起来。一对着干起来,心也就不那么纯了。说实话,我这时 心里也害

怕,事情愈闹愈大,自己知道后期要算账的;眼前又一团乱,看不出头绪,总觉得 有股不可抗

拒的力量把自己往死道上推。我巳是势如骑虎,退下来更没好,必须硬着头皮 干,也就必须有

实力,有实力就没人敢摸你。不单是我,社会上的造反组织都是这个心理, 各拉各的势力,各

树各的山头,很快地就不分行业系统,搞起横向联合的大组织。


  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,打小吃喝不分,我就对他说:“往后咱各走各的道儿,分道扬 镳,

你再跟我走动,早晚吃瓜酪儿。”这样,死活就我一个人了,干成嘛样都我自己兜着。 但我必

须步步为营,脚要踩实,干事得稳。有个“工矿造反总部”跟我们同观点,我一模, 他们人头

杂,便甩开他们,派人到各大造反组织摸底,搞队伍整齐的,总共五十二个组织, 成立起一个

“反复辟联络站”。实力雄厚,在全市数一数二。我坐阵总部,白天黑夜连轴 转。今天这儿打

起来,调人增援;明天那儿出事,出面处理。还得派人蹲在北京摸信息,摸 “中央首长”最新

讲话。咱不能蒙着眼瞎干,要不死都不知怎么死的。


  上海“一月风暴”后,各地掀起夺权高潮。中央派个大人物来成立“市夺权筹备领导小

组”,打算夺权后就成立革命委员会,建立红色政权。这位大人物头次召集各群众组织开会 时

就点名叫我们“电车红旗”和另外两个大学红卫兵组织开门整风。这意味着要把我们从红 色政

权里甩出去。甩出去就等着挨整。我说:“你刚来这里,就削我们山头,不行!”另一 个同观

点的造反组织头头说:“你要这么干,明天我们就把整个城市糊成个大纸篓!”这大 人物一拍

桌子说:“谁要是把今天的会泄露出来,后果就由他负!”这会闹得不欢而散。


  我们一想,革委会里没我们就全完了,反他!第二天就贴出大字报反他,跟手把同观点 的

组织全拉在一起,成立一个“大联合筹备委员会”(以后简称“大联筹”),硬碰硬对头 干。

那个大人物原打算三个月完成夺权,成立革命委员会,我们非叫他成立不起来。夺权筹 备小组

用军队支持他们看中的一派,我们一派是在野派,一帮草民,压力就相当大。我们想 了,压力

最大时,以城市中间的大河为界,拉队伍过河,一南一北拼了。那时不是传说,毛 主席已经准

备好,不行就回并冈山打游击吗?两派大斗争就此开始,大武斗事件连成串了。 高潮是闻名全

国的“六0九”事件。


  六0九是军工厂,厂里掌权的造反组织是我们的对立面。事情起因是,我们“大联筹” 内

的工学院红卫兵组织的一支文艺宣传队,打六0九厂门口路过时,互相喊口号,对骂,动 手,

叫他们全抓进去。大联筹备组织得信纷纷派队伍去抢人。人没抢出来,机车车辆厂造反 组织的

头头也被扣了。我是第二天到达现场的,一看,好大的阵势,六0九厂已经给我们团 团围住。

我们临时作战指挥部也戮起来,作战部长、后勤部长、宣传部长、联络部长等等全 都安排好官

儿了。我说,六0九厂是军工厂,我们一打就算冲击军工厂,这是对立面拴的套 儿,不能往套

儿里钻。我定了几条:第一,把住四郊通往市区桥头道口,不准农民造反组织 进城,扩大事

态。第二,只围,不打。第三,保持人力优势。这时六0九已经从外边往里调 人,数一数他们

调多少人。一数,开进去五车人,二百,好,咱调四百人围它!他们调八百 人,好,咱调二千

人,再围它!六0九后墙外是津浦线,他们想从铁路线往里增援人,我们 就封锁住铁路,把局

面控制住,逼他们放人!


  晚上,我们大港一支造反队出了事。黑灯瞎火看不清,误把自己人当成对方,捅死一 个。

可大港的人向指挥部报告时说了瞎话,说是对立面捅死我们一个战士。顿时群情激奋, 成千上

万的人喊叫着要为死难的战友讨还血债,武斗控制不住了,两边交上火,墙里墙外乱 扔石头土

块硫酸瓶子,队伍不断赶来支援,推土机也开上来。六0九的气氛相当凶了。


  六0九厂旁边有个制铣厂,也是他们的据点。当夜指挥部决定,佯攻六0九,实攻制铣 厂,

先拔掉制铣厂这个据点。可我们的人一去,他们的人全跑光了,我们反过身就攻打六0 九。


  自打江青说“文攻武卫”,武斗就合法化,步步升级,变成真正的战争了。在六0九侧

门,对方使两辆推土机在前边开道,人在后边往外冲,推土机挡板前装着硫酸,我们的人一 靠

前,车上的人一踩开关,硫酸就喷出来,我们很多人给硫酸侥得肉都烂了,打红眼了。我 们想

个策略,他们车一来,我们人往两边撤,让过车,打后边的人,孤立推土机。他们中计 了,推

土机一陷入孤立赶紧倒车,可接错了档,原地打转儿回不去。我们的人就扑上去。由 于恨透了

车上那个踩硫酸的人,往里枪扎石砍一下那人就完了,事后才知道这人身上二百七 十多处伤。

我远处看见车上还有个司机,心知不好,冲上去抱起司机把这人救下来。这时, 我的左脚叫破

硫酸瓶子扎个口子,负了伤,就手把这人带走。我要是不带走他,他也没命 了,非给打烂了不

可。


 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派人来赶到现场,没能解决。陈伯达来电话,命令我们撤人。中央 通

知两派各派二十五人紧急去北京。我们大联筹定好去二十三个,结果到时只去了五个。为 嘛?

大伙都害怕,不知上边嘛主意,吉凶莫测。那会儿,不管哪派,都闹着保中央,又都怕 中央,

不知他们怎么变。到了北京,江青、陈伯达、康生、姚文元、戚本禹、谢富治等出来 接见。我

们拿耳朵仔细一听,原来要请两派在北京谈判“制止武斗协议”。我们回来一说, 组织里闹开

了,都争着去。有的组织说,你们不能代表我们,非要民主选举不可。当天又重 选了二十五

人,工人、干部、教师都有,其中有我。为嘛都争着去?我们是在野派,都怕大 联合后被甩在

外边,失去安全感,到中央谈判就算挂一号。挂七—号就正规了。


  谈判刚开始,为了一句话就互相咬上了。这话是对方拟的,叫“不抢枪,不开枪”,我 非

要倒过来,改成“不开枪,不抢枪”。我说:“你们后边有军队戳着,有枪,我们在野派 没

枪,怎么开?这话明摆着是压我们,好像我们真要抢枪;你们开,我们就抢,除非你们不

开。”我的话够硬,他们没话回答我。


 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也挺硬,但他不讲理,他说:“就这样了——不抢枪,不 开

枪。”


  我说:“你这样,好,弟兄们,起立,走!”当时我们这边的人“刷”地起身就走,离 开

北京回来了。这次就算和这位大人物结扣儿了,以后他当上市革委会主任。


  说老实话,别看我横,心挺虚。人家是当官的,咱是地道小百姓,草民一个,在人家眼 里

算嘛?一根小草,说踩你就踩你在脚底下。咱不过一时有点实力,硬顶着,也算狗胆包 天,可

不顶着马上就垮。当然顶也不过顶眼前一时,这叫倒霉与早晚。我心里不是不清楚, 不敲鼓。


  这次谈判后,大联合就成了。毛主席也批示:“很好,照办。”我们一派不少人进了工 代

会,还有的进了市革委会。我当了常委。有人骂我往上爬,当官,还拿瓷器打比方,说我 民窑

的改成官窑的了。当官咱没瘾,就是想保住自己。你要在社会底层,愈下边愈安全;你 要是到

了上层,愈上边愈安全,就这道理。哥几个总算落个整脸,心想以后就是“议会斗 争”了。大

局面是稳住了,这比料想的强得多了。


  嘛叫“文革”的特点?它总叫你以为,当时那样就是永远那样。你要真的这样认为,错

了!傻小子,“文革”就是不停止的翻来覆去,你上我下,你死我活,你喜我悲。我的悲剧 这

就开始了。


  二月二十一日那天,我忽然接到通知紧急去开会。到哪儿开,嘛会,全不告诉。到干部 俱

乐部集中上车,车窗上挂帘,还嘱附大伙路上遇到熟人不准打招呼。再看一车车人,全市 各级

革委会头头们几乎全搬来了,心想这事不小。车子一路开往北京,到北京,没停,去昌 平,随

后折头又返回北京,进了八一子弟学校。一开会,中央文革的人全来了,总理也出席 了,可江

青一喊,总理就走了而且再没回来。江青闹着:“我有证据,你们那里有人开黑 会。”这就是

著名的“二。二一讲话”,又叫“二黑事件”。说有人在我们城市开文艺方面 的黑会,要夺中

央文革——实际是江青对文艺的领导权。这事扯上我们大联筹下边的文艺界 造反组织,这究竟

是嘛会,开没开,我们根本不知道,就给江青宣布:“大联筹是有严重错 误的组织。”陈伯达

跟手也把我们否了,扣上“反动组织”罪名。大联筹趴蛋了。


  返回来的路上,一个头头对我说:“回去后,咱怎么跟兄弟们交待,反了吧!”

  我说:“傻小子,不行!谁再反,可就是反红色政权,反中央了!”


  回来后,我们把各条块组织的头头都叫来,我说:“你们说我们背叛也好,不够意思也

好,反正咱完了。打今儿起,大联筹宣布解散!”我们没动,一张闹事的大字报没张贴,就 散

伙了,大形势算稳住劲儿。


  对方就奇怪了。大联筹这么大力量,怎么就没动静呢?陈伯达也说:“××市为什么这 么

静?××市是全国解放时解放得最晚的城市之一,各地逃亡地主都跑到××,资产阶级实 力也

相当雄厚,怎么这么静?”要说也是,多少万人声势浩大的大组织怎么会说完就完,连 点声音

也没有。可我们不傻,只要一动,多少人命白搭进去了。


  “支左”就把我们这帮头头弄去办学习班,一帮呱呱叫的参谋们都上来跟我们谈话,摸

底。一个参谋对我说:“肯定有高人在你们后边出主意。”


  我说:“为什么一定有高人出主意?”

  他提起一件事:大联合前,他们把我们一个组织围在工学院内,游行,喊口号,想挑起 武

斗。我得消息后,马上决定,不能去打。我说,他们喊口号是文斗,咱一打,武斗的责任 就是

咱的。我调人,把夺权筹备领导小组的驻地围了,也游行,喊口号。这一来,那边他们 围工学

院的人不打自撤。这参谋说:“老实告你,你们当年所有的活动,我们都有记录。你 说这一招

‘围魏救赵’是谁的主意?”


  我说:“不才,就是我。”他说:“我不信,你有这能耐。”

  我说:“哪是我有能耐,你看毛主席著作呀,各种兵法都写在上边呢。”

  打这儿我才知道,他们是准备好秋后算账的,他们还真有根,真厉害。

  中央文革一翻脸,大联筹完了,大小组织树倒猢狲散,唯独我们“电车红旗”还没散。 第

一,因为我还是工代会常委,没倒;第二,我们厂老工人是看我长大的,信我。以前我写 东西

为他们鸣不平,他们都记得。这就决定了上边非要把我拿下来不可。没多久,我们一派 头头都

挨整,当上市革委委员的那个人,无中生有硬给扣上“轮奸犯”捕了。工代会翻出我 十年前被

“劳教二年”的老账,说我不够资格终于拿下来了,内查外调一通搞。我呢,心里 有底,早就

预备着这场清算,咱一不胡说八道,二不打人,三不搞女人,反革命案件和刑事 案件都没有,

抓不住我。我就回厂干活,一边应付外边来人没完没了的外调。上上下下我认 识的人,大大小

小我接触的事太多了,谁出事都来找我查证。咱本来就是草民。在房头上是 草,掉在地上还是

草。心想“文革”这段就算结了,可这次我是傻小子了。谁知道这一下不 是掉在地上,是他妈

彻底掉进万丈深渊。


  突然一天,公安局军管来人找我,问我六0九武斗死人的事。我把那天在六0九侧面看 到的

那个推土机的人怎么死的,照实说了,他们记一记就走了。我只当没事。转两天,来了 三个

人,说叫我去一趟。我说我去小便再定。他们居然出一个人跟在我后边,我心里小鼓一 敲,心

想不对。随后就跟着他们出厂,进了法院,到传达室后边一间小屋。他们说:“我们 三人是法

院的预审员和公安局的侦察员,咱们一起学《老三篇》吧!”


  我说:“《老三篇》我会背,不用学,有嘛事你们直说。”

  他们说:“六0九的事,你还有一档事没说。”

  我就给他们三个字:“没有了。”这就僵注了。前后僵了一个礼拜。一天忽然被押到一 个

地方,进去就关进一间大屋,我一看,监狱!事情大了。可自己把六0九的事在心里细细 翻几

遍,再没别的事呀。还有嘛更大的事要进监狱,心想只有等他们说了。


  夜里一点多,进来四个人。头次见到这位军代表,大个子,山东口音,挺凶,进门一屁 股

就坐在对面,一个记录员坐在我身边,另外两个在我背后溜达着。我看不对,赶紧紧鞋 带。我

练过武术,打过球,咱也得预备预备。身后那俩问我要干嘛,我说天凉,脚冷。


  军代表开口就问我六0九现场的情况,我记忆力相当好,对他细细描述一番。他指一个 地

方,靠后门。我说我只去过前门和侧门,这地方我没去过。他再细问,我说我没去过,自 然毫

无印象。他就火了,说:“你不老实,我就叫你变!”


  我说:“怎么变也变不出假的来。”

  他一拍桌子,大叫:“混蛋。”我一扬脑袋,也叫:“你混蛋,凭嘛骂我!”

  后边一个,上来照我脖梗子就是一拳。我下意识反应,屁股没离凳子,飞起一腿,把他 踢

到一边。军代表扑上来,一把抓住我头发,我一发力,把他连桌子猛地推倒,我的头发也 被揪

掉一把。我想今儿没好了,砸一个是一个,站身抓起凳子朝着跑到墙角那记录员砸去。 军代表

二次上来拿桌子别住我的腿,另两个就势把我按住,军代表狠劲给我两脚,全踢在嘴 上,后一

下吃上劲儿,满嘴牙全活了,一口血。跟手一通死揍,我动不了,也不动,叫他们 打,好打一

阵,才停住。


  我说:“还打吗?”军代表说:“你行凶!”

  我说:“咱谁先打的谁。我都不知道你姓嘛,凭嘛打你?”

  军代表说:“好,告诉你,我姓×,是这里军管会的首席代表。”

  我说:“我也告你,我一没罪,二还有公民权。你再打我,我就还手;你把我捆起来, 我

还能使牙咬你。”可是,我的牙都赛琴键一样了。

  转天,他们再来,对我说的话露出点儿骨头了:“你说的不对,你有一条人命,不是推 土

机上那人,那人没你的事,我们知道,这是晚上九点多的事。”。

  我一听,没影儿的事!马上回答:“我的脚负伤了,四点多就不在现场了。我有好多人 都

能为我作证。”

  军代表说:“你不老实,铐上!”

  我傻不吸吸,还以为像电影里那样,打前边铐,不对。三个人把我按在地上,反绑。先 把

两条胳膊反关节别向后,铐子是扁圆的,套上不能转动手腕,然后楞掰胳膊往一块兑。就 觉得

肩窝的肌肉全绷起来,生生地撕裂。铐住后,人都坐不下来。我脑门直掉汗珠子,牙打 战嗒嗒

响。我说:“好呵,你们还有法吗?我有公民权呵!”

  军代表不搭理我,看表,二十分钟,摘下,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
  隔一天,宣布对我拘留,收进前监的监号。当夜十二点提审我时,军代表说:“你今天 性

质变了,你是在押犯,这是法庭。告明白你,别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事。没你口供,我们照 样判

你。”

  我火了,说:“判我只能判我无罪,要不,是你们犯法。”

  军代表说:“好,先叫你体会体会。”

  打那天就饿我。我前后饿了两年半,每天早晨一小碗稀饭,进肚子不单不管事,只起到 勾

起饥饿的作用。这一饿有个特别体会,原来静坐的时候比干活更容易觉得饿。饿得我前胸 贴后

心,眼瞅着肌肉往下掉。到后来拿手一拔胡子,一掐一扯,指甲盖来个口子。指甲还可 以来回

搬,弯过来弯过去,像软膀蟹盖儿。上台阶,七八蹬就得喘一阵子,最难受是脚后跟 在地面一

墩,里头五脏六腑往下揪。我住的监号紧挨市面。市民的各种声音都能听见,打窗 户还能远远

看见我的家。妈的,这倒霉地方,换个别的朝向的监号不好吗?天天早上,热豆 浆炸油条的味

儿往里边飘。有人问我在监狱里嘛滋味,我说就像躺在一个顶小的小棺材里, 棺材盖就顶在鼻

梁子上,浑身动不得,我没罪呀,这滋味受不了,总觉得要疯。

  再说回来,饿我半个月后,又提审我,军代表问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  我说:“你想别的招儿吧,我适应了。”这话惹祸了。军代表说:“好,拿绳子,马

上。”

  这次上刑更凶。先拿四块小帆布把胳膊和手腕缠几道,再勒绳子,好叫绳子不勒出印儿

来。然后使绳子把胳膊向后反煞,使劲煞到最小距离,只听我的肌肉滋滋撕开,小血管蹦蹦 扯

断,再用绳子把手腕逮住,楞煞到耳朵边。这罪咱头次受,一次管够,二次还不如砍头。 这一

下,我四个月缓不过劲来。直憋得胳膊充血,梆硬,手攘不成拳头,吃饭拿不了筷子, 使勺儿

也总脱手,握力没有了……可直到这时,我还不知自己犯的嘛罪。心想无论如何也得 挺住,活

着,等着,听明白嘛事,就是屈死也得明白为嘛事屈死的。


  直到七0年三月一天,忽然拿车把我拉到原单位,进了厂里的礼堂。进去一片漆黑,窗 帘

都拉严,不知台下会有没有人,台前坐着军代表和法院一帮人,两盏长方形舞台灯直照我 的

眼。看意思今儿要楞判我了。


  他们说:“你现在交待,还有机会。”我说:“我没嘛好交待的。”他们说:“好,回

头!”

  我回头一看,一排人站着,原来都是我组织里的那帮弟兄;左边站着一个给警察押着, 正

是我的贴身护卫,跟我关系最近。

  法官叫他们揭发,出证。他们一说,我才明白:

  六0九武斗那天,晚上九点多钟,靠后门口地方,在我直接指使下,我那贴身护卫拿消 防

钩子把对方— ××纺织厂一个人脑袋打开,当场致死。我又指挥他们把尸首处理,然后 与他

们订立攻守同盟,谁也不准说— 就这事。


  我才知道这笑话!这完全捏造的谎话,居然拿到这种正式的官方场合,郑重其事说出 来。

我气得肺要炸了!他们一个个揭发,我就一个个驳。

  军代表说:“铐上,不准你说!”只准证人揭发,不准我开口。我再一张嘴,台下忽然 响

起一片口号声打倒我。原来台下坐满人。后来打监狱里出来才知道,那天叫去参加会的是 我们

公司的全体党员,不叫群众参加。


  我再一琢磨,坏了!揭发我的,全是我一帮铁哥儿们,口供又完全一样,没跑了,死 罪,

非弄死我不可了。会上给我定性———— 杀人犯,我那贴身护卫也是杀人犯。我就不明白

了,那贴身护卫为嘛承认这没有的事,还揭发我,他不是自我灭亡吗?可是这会上没判刑 期,

因为他们还缺我的口供。


  转天一早,军代表给我念头天会上的记录,叫我签字,想拿这东西代替我口供。我问:

“为什么记录上没我的话?”

  他说:“没必要就不记。签字吧!”

  我拿笔在上边写一行字:“此案有原则出入,死不瞑目!”后边又写一个很大的“冤”

字。

  军代表说:“这么写不行。”

  我说:“你的语言,我的文字,算嘛我的签字。我的文字,我自己负责。”

  下午他又把我叫去,问我:“你是不是想翻案?”我说:“是。”

  他说:“告诉你,枪毙你很简单,现在公检法合并在一起办公,喝着茶就把你决定了。 我

还要在全市把你批臭,再毙你!”

  我说:“我要留遗言。”他说:“不行!”

  我说:“你还不如秦始皇呢,你不代表共产党!从小人书上看,历代皇朝都允许罪犯留 遗

言。我死了,我的案子将来谁给翻?”

  他说:“这是铁案,谁也翻不了!”居然当着我的面,把我写了字的那记录撕得粉碎。

  我气得骂他:“你他妈凭嘛撕,那是原始凭证,你还真不是共产党!”反正我要死,嘛 都

豁出去了,大骂他。

  这回,他给我砸上一副生铁铸的大脚镣,据说三十五斤重,很多老犯人都没见过这种大

镣,趟不动呀。我坐在牢里看屋顶,饭也吃不下去,又气,又火,又冤,可没辙。

  同屋有个老犯人对我说:“小伙子,你别跟他们硬顶呵,他们就是要你口供。你没有不 说

就是了,硬顶,没用,白受罪。”

  我说:“他们把我原始凭证撕了,我太难过了,死无查对呀,这不永远成屈死鬼了?”

  同屋有个犯人,原先是公安局的预审员,他问我:“你真没有这事儿?”

  我说:“当时我很少一个人活动,对立面整天盯着逮我,身边总有一堆大活人保护我。 那

天我是四点钟负了伤离开现场的。好几个人都跟着我走的。可他们楞拍在我身上这事,说 是九

点钟以后的事,我怎么可能参与?可是我那帮弟兄不肯给我作证,面对面说瞎话,硬说 我负伤

是假的,把时间往后推,好跟那死人的事挂在一起。再说,我坐车回去时,同车还有 别人呢,

我还在厂医务室敷的药。我写了这些证人,都给他们甩了,我问,他们不回答。”


  这人说:“你拿张纸,把事情的全过程如实写清楚,每一段时间里有谁能给你作证,全 写

在上边,最后再写一句‘永远以此为证’。写完之后别交给军代表,就交给监狱值班的。 值班

看守接到犯人材料,按规矩都得登记入档。这不就行了?记住,如果你真没这事,千万 别乱

说,否则,一害别人,二害自己。共产党有个规矩,不管当时怎么样,多少年后总得复 查。这

一点你必须相信。”


  还是人家干这个的,有这方面经验。多亏他这话,真救了我。后来一个偶然机会,我得 知

这份材料真的进了我的档案。大概就因为这份材料最后没能把我处死。宣判书上说我“在 证据

确凿面前,态度极端狡猾,拒不认罪。”可能就指这材料说的。


  判我刑时,并没公开宣判,而是在狱里“蔫判”。判我无期徒刑,终生监禁,打前监挪 到

后监执行判决。打那以后,虽然我还不认罪,却认头了。没有的事也能判无期徒刑,咱嘛 也不

信了。不相信国法,也不相信自己再有嘛力量。只觉得从此,一条血淋淋的尸体扒在我 身上,

死粘着我。扯掉一层皮,也拉不下这尸体。监狱里不是讲理的地方,再顶也没用了, 我也没有

出来的一天了,一辈子活在里边也死在里边,这就得换个活法儿,我好打球,玩 吧;我有能

力,帮狱里做点事情。他们也没必要再饿我了,我该吃就吃,该喝就喝。跟死亡 就差一步的

路,我叫它“活着死”,到了底儿了,有嘛放不开?可我没忘了一件事,每隔一 段时间,准写

一份申诉书递上去,申诉自己无罪,可每次申诉准驳回。他们不怕我写,我也 不怕他们驳回。

监狱认为,法院不是白吃干饭的,不能没根据随便判人,可是监狱的任务就 一个:看住犯人。

你不服罪,顶多教育教育。但我一直不服,日子一久,他们干脆不理我这 套,教育也省了,反

正看住我,别叫我跑了就是了。


  刑满十年时,“文革”完了,我心气儿变了,起死回生,有想活的愿望,可我接连碰到 两

次打击,心气又低下来。


  头件事,当时中央对判处长刑的犯人有所考虑。八0年给我改判为再坐十二年牢,《改 判

书》上说我“认罪伏法”,因此改判。真是莫大讽刺!我打进来那天就没服过,硬说我 “认罪

伏法”。他们当初判我,现在改判我,都不根据事实,怎么弄我都有理。我看没嘛戏 了。可是

我接着又写份申诉书递上去,咱不申诉,就落个真的“认罪伏法”了。


  二件事,八0年三月我的申诉材料再次被驳回,原话是:

  “你的申诉材料收悉,经本院复查,根据你所犯罪的主要事实,处理得当,对你的申 诉,

予以驳回。”


  我的心又凉了。要再坐十二年牢,我得九二年才能出来,那时候我坐在您面前,将近六 十

岁了,另一副模样儿了!


  可更稀奇的事还在后边。这次驳回没过多久,我忽然被宣布“无罪释放”。

我讲这变化 ——

  十月里一天,法院忽然来两个人找我,说要复查我的脚伤。就是当年在六0九事件中我 的

脚被扎破的伤口,问我还有没有痕迹。

  我说:“男人都有脚气,总脱皮,又过了十一年,哪能还有。”

  他们非要看,我脱下鞋给他们看,真的没有了。我又想,他们不会凭白无故验我脚,我 的

死案便透进了一线光明。我马上说:“你们对脚伤挺有兴趣,我提点旁证行吗?我还有这 只脚

当时穿的袜子,上边有那破瓶子扎破的洞。”


  他们很惊讶,说:“十多年,当时的袜子你还留着?”

  我说,这袜子原先撂在家,后来家里送来穿。一次打完球,狱里有个坏小子跟我捣乱, 把

我一只鞋连袜子扔了,剩下的正巧是这只。单只袜子没法穿,便塞在包里,留着缝东西时 拆线

用。


  他俩像发现嘛宝贝似的,叫我快拿来,我拿来一穿,弹力袜给脚一撑,那个破洞明显在 受

伤的位置。他俩马上把位置画下来,拿走袜子。很明白了——如果能证明我脚确实受过 伤,后

边打死人就没我的事了,我有点激动,说:“问个问题行吗?”

  “你说。”

  “我奇怪了,我曾经提到过一个证人,就是武斗那天我从推土机救下来的那个司机,挺 大

的个子,当时他满头满脸血,记不清嘛模样。是我把他带回厂,叫医务室的厂医绘他上的 药。

他当时面临生死,我救了他,他印象肯定相当深,不会不记着我。为嘛这证人一直没出 现?”

  法院这两人说:“昨天我们见到他了,他说他不记得你了。”

  我说:“不可能。”

  他们说:“你设身处地想想,当时他什么处境?他和你不一样,他是俘虏,心里恐慌, 又

给打懵了,还不知你们会怎么处置他呢,怎么可能记住你?告诉你,他的话对你有利的, 只有

一点,就是他还记得当时给弄上一辆车,送到一个单位的医务室上过药。”

  我想,也对。又问道:“我回厂时同车还有一个到我们组织来串连来的学生呢!”

  他们笑了,说:“不是一个,是两个。你说的那个现在新疆,我们去过了,他已经给你 出

证了。”

  我再问:“我们厂还有一大帮人能给我作证,他们都死了?”

  他们说:“你将来回去问问,他们当初都是怎么说的吧。像你这种文化大革命案… ”

  我突然截住他的话,火了,说:“你打住!”

  他们很奇怪,问我:“为什么?”

  我说:“你别说文化大革命案,我受不了!嘛叫文化大革命案?三五反,反资本家,肃

反,抓反革命,四清,搞四不清分子,文化大革命到底谁对谁?两派人你打我,我打你,往 死

处打,为嘛?情杀?仇杀?谋杀?虽然六0九那人不是我打死的,可这人究竟死了。为 嘛?你

问那真正的凶手,我料他准说不明白。你就是把毛主席叫来,别看他伟大,叫他说, 他也说不

清!”


  他俩没话可答,只说:“你要保重身体,我们一定给你弄清楚… ”就走了。

  一听这话,我心里有根,案要翻了。因为那时很多文革期间被屈打入狱的,蹲在牢里早 绝

望了,一旦宣布无罪,咕咚一下人完了,要不心脏猛烈地蹦蹦一跳,瘫了。大起大落,忽 死忽

生,人受不住。我那监狱就出过很多这类事儿,后来人家有经验了,事先暗示你一下, 垫个底

儿,好缓冲一下。


  果然,没过几天,我被叫到前监。法院来人,我们厂里也来人。法官说:“全体起 立。”

还对我说一句,“你把扶桌子的手放下去,站好。”然后宣布一张《裁定书》。原文 是:


  “因打人致死一案,经×××  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七二年十月十三日判决无期 徒

刑。经判定, 打人致死,无实据,不能认定,撤销原判,宣告无罪释放。”

  法官念完,露出笑脸。屋子外边围着的一大群犯人看到后,都喊起来:“有戏!”

  法官对我说:“自你被捕那天起,直到今天,所有扣发工资一律补发。因为国家目前财 政

困难,你的级别暂时还不能提,以后看机会再解决吧。记着,回单位不准找领导算账,账 要记

在‘四人帮’身上。这次为复查你的事,你们单位领导帮了很大忙。有什么思想解不开 的,可

以直接找我们法院来谈,好吧!”

  随后,叫我去后监拿东西,跟厂里人回厂,厂里派车接我来了。我回到牢房,把那些破 破

烂烂东西全分给大伙。这就走出凭白无故关了我整整十一年的监狱。滋味?没嘛滋味,我 控制

住自己,咱是汉子,没罪。进来是叫他们硬弄进来的,出来是咱自己两条腿定出去的。

  回厂后,那帮弟兄跟我一见,我模样大变,当初挺神气的小伙子,如今这副吊死鬼似的 德

性,他们都忏悔了,挺尴尬。我说:

  “算了,我当初没跑出来,要是跑出来,你们都别想活,现在咱恩恩怨怨全结了。”

  往后再一细说,真不能怪他们。

  原来把我关进监狱那天,也把他们全都弄去,使出各种招儿逼他们。监狱里人上刑时鸡蛙

喊叫的声音,吓得他们心里发毛。军代表还把他们老婆孩子、老爹老娘全弄去,叫家里人 跟他

们哭,闹着让他们跟我划清界线。他们就顺秤爬了,人家怎么引就怎么说,最后编成那 个弥天

大谎才放了他们。可如果他们顶着,结局恐怕跟我差不多。

  我们厂的厂医那姑娘真不错,她当时给我治的脚伤,坚持给我出证。单位领导就把她调 出

医务室,在厂里调来调去,挤得她远离高飞,调到北京林业部。法院最后复查我的问题 时,去

北京找到她,她就哭了,拿出一张当年为我出的证,说:“当时我妈妈对我说,那小 伙子肯定

死了,可是不能死在咱手里,你得说实话。我照实写了这张证词,可放在我这里十 年了,为嘛

他们不要呢… ”我几次想找到她,当面谢她,不是谢她这个人,是谢她这颗良 心。那时碰到

这种事,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不多。后来听说她去澳门了。


  我那贴身护卫是个倒霉蛋。军代表审他时,允他了,只要照他们编的那套说,保证不判

他。可宣判我时,连他一块判了,判他十五年徒刑。那天宣判完事,我俩前后被押出来,他 大

骂:“妈的,说好不判我,又判我,根本没那回事儿。”

  押他的警察说:“住嘴,你早干嘛去了!”

  我也不怪他了,他也冤枉,和我一样无缘无故坐了十一年监狱,也是跟我同一天放出来

的。

  据说他被关进监狱以后,他父亲曾经设法从医院找到那个死者的死亡报告,并打听到死 者

没有火化,土葬的,就要求开棺验尸,验验死者头骨是否是用消防钩打开的,可当时不受 理。

“四人帮”完蛋后,××纺织厂清查文革问题时,又把这事情折腾出来,说六0九死的 那人,

是我们本厂对立面用小口径步枪打死的,凶手在我们厂,电车公司那两个人是冤的。 但很长时

间一直按着这事没动,他们也不知道阻力究竟在哪儿。


  后来又听说,早在抓我之前,这个厂已经搞出眉目,但突然这事一拐,就硬扯到我身上

来。我总琢磨这事,觉得是个阴谋,小阴谋外边还套着一个很大的阴谋。却又不肯信,如果 真

是个阴谋,咱不就纯粹成了牺牲品?


  我至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牺牲品。不然,咱这辈子不就更没劲了吗?




  ***任何人都是牺牲品——这就是那个奇特的时代。***
 任何人都是牺牲品——这就是那个奇特的时代(任何人,包  /无内容 - 上海读者 11/23/08 (5)
    毛是始作俑者,但他从来都不负责任。他怎么是牺牲品呢?  /无内容 - 井蛙 11/23/08 (5)
       如果毛当年真的为民而不瞎搞,他今日可能就真成赖等所言  /无内容 - 上海读者 11/23/08 (5)
          这个如果就像假设人不会死一样不可能。毛从来都是一个大祸害  /无内容 - 井蛙 11/23/08 (3)
    做你的噩梦去吧!让冯某人鞋底101章  /无内容 - lesson 11/23/08 (3)
       据说101个人以后的描述都是“抓举毛棋的贪官”  /无内容 - 上海读者 11/23/08 (6)
          脑子注水了吧? 贪官还能举毛旗? 百姓那么好忽悠?  /无内容 - lesson 11/24/08 (0)
 第23章标题《我不愿意承认是牺牲品》  /无内容 - 上海读者 11/23/08 (0)


※ 来源:Unknown Friends - 未名交友 http://us.jiaoyou8.com ※
[版面 [上个主题] [下个主题] [上页] [下页] 
 
   

回本主题 - 俱乐部家页 - 版面

关于我们 - 联系我们 - 服务条款 - 隐私权政策
© Unknown Space , since 1996